俄國侵略烏克蘭,無視世界秩序,力證自己是個侵略者、確立俄國威脅論,突然為垂死的北約注入活力,非常諷刺。但一時的團結能走遠?戰事持續,一再考驗西方國家的團結和對烏克蘭援助的力度。撐烏背後所代表的價值,能否勝過能源及經濟的需要和利益?共同憂慮又能否將分歧擱置,甚至變成共識?
猶記得5月下旬歐盟開會討論是否禁止俄國原油和石油產品進口前夕,我認為成員國之間的團結有機會破裂——不是歐盟會一夜間崩離那種無稽之談,但成員國口徑不一,或在擺脫對俄能源依賴的決心展現出嚴重落差的話,會對仍在危局裡的烏克蘭極為不利,也變相向普京陣營派定心丸。結果,歐盟比我想像中更願意支持烏克蘭。禁止海運,豁免管道輸送,是在理想和現實之間遊走,「放生」部分國家是歐盟擅長的把戲,而德國和波蘭承諾放棄管道輸送則為制裁增添實際作用,等同在年底前削減90%從俄進口的石油。
但考驗陸續有來。土耳其先前反對瑞典和芬蘭申請加入北約又是一例。歐美國家的經濟前境不明,雖說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近日揚言「歐洲每一步都與烏克蘭在一起,無論需要多長時間,即從這些黑暗的戰爭日子一直到烏克蘭跨入歐盟門檻的那一刻。」但現實是經濟衰退的壓力會動搖這決心,民眾生活受影響也有機會助長保護主義。隨着戰事拖長,外界支持烏方的情緒在消減,更多現實主義的論述出現,包括認為各國應該用外交手段讓烏克蘭割讓部分領土了事,以免讓全球經濟「陪葬」。雖難聽但不假。
真正支持烏克蘭的人,反對國際舞台變成以蠻力取勝,毫不講理的擂台的人,都不願見烏克蘭割地予強盜,為獨裁者所謂的 「去納粹化軍事行動」送上獎品和下台階。但如果代價是多國陷入經濟衰退呢?
本來,可以透過增加石油供應來緩和戰爭造成的能源價格飆升,從而減低當下對國家經濟的衝擊。惟因美國與沙特和阿聯酋關係今不如昔,兩大中東領袖先前連拜登的電話都不接,絕情得很。而關係轉差都是有脈絡的——美國與這些傳統中東盟友在也門戰爭、記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遇害、阿富汗撤軍和伊朗核協議等事務上都意見相左。至於伊朗和委內瑞拉則在制裁之列,於是環看四周無一可左右石油供應的朋友。早前恢復伊朗核協議的消息甚囂塵上,後來毫無進展地結束,接着宣布7月拜登出訪沙特、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無疑反映美國已選定了在中東的方針。不久,伊朗便申請加入金磚國家,陣營大抵已定。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拜登出訪如何平衡價值觀與現實政治。作為現有世界秩序的領袖,拜登不能對哈紹吉遇害一事視若無睹,因此他一直與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 MBS)保持距離。縱然如今面對能源和通漲危機,其姿態亦不能過於軟弱,否則如同對外宣稱美國甘願為短期利益放棄原則,任何只要有石油或美國需要的都可以無視國際慣例式公約。
另一邊廂,為解燃眉之急也好,為中東長遠外交政策亦然,美國需要沙特,而偏偏沙特的未來就是王儲。
The Alantic 今年4月封面專題正是王儲MBS的專訪,專訪裡的王儲仍然流露着最初聲名大譟時的開明氣息,親切有禮,與記者編輯談笑風生,還不忘幽默——被問到生活習慣時,他笑言正努力減少花在Twitter的時間;公餘時會煲劇,喜歡看Game of Thrones而避開讓他想起工作的House of Cards。即使要歸功公關,想必這也是王儲選定的人物設定。同時,在這人設中,他以哈紹吉事件的受害者自居,認為事件侵犯了他的人權(國際法中的無罪假定)並阻礙了他改革沙特的計劃。
至於與美國(拜登)關係轉差,他則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強調沙特不能教美國做事,潛台詞正是:反之亦然。
未來在國際舞台上,這種取態只會愈來愈常見。因為隨着全球化和國際格局轉變,不同國家在供應鏈和地緣政治上都看到自身角色和戰略紅利,也更進取地建立獨立的經濟、軍事和外交布局,「跟大隊」的次數或程度都正在減少,美國必須適應。
拜登終究無法逃避,要與MBS相見,要設法說服他增產石油。國際關係其中一點可愛同時可惱之處,是顧名思義屬於一段段「關係」,不能用單純用事件切割,不能只爭一日長短或幾許朝夕。當沒了壓倒性的軍事威懾、拿不出大方的經濟誘因,美國必須另闢領導和服眾的途徑。事實上,不論是由美國繼續當第一大國,還是有國家取而代之,這點都不會突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