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推薦《波斯密語》,終於趕在落畫前看了。二戰德軍集中營是電影熱門的題材,觀眾哪怕對箇中史實認識不深,也很有基本概念,新的切入點成為這類電影的成敗關鍵。《波斯密語》透過講述猶太人之堯假裝波斯人,教納粹軍官高克一套假的語言而避開死神,本身題材已新穎,叫人好奇。
《波斯密語》算不上真人真事
在觀賞前,見各大媒體都用「真人真事改編」、「真實事件改編」作招徠,更感興趣。但由於情節非常戲劇化,亦好奇高克的下場,於是看畢馬上Google一下,卻發現電影更像是小說改編。電影的原型是Wolfgang Kohlhaase的短篇小說Erfindung einer Sprache,而作者透露小說的原型是從一位朋友聽來的故事,但小說的細節截然不同。
故事離奇,再被告知是真人真事,自然能增加其魅力;但發現真相後難免有一陣失望。與其這樣,情願一早說是小說改編更好。幸好,導演Vadim Perelman營造氣氛和掌握節奏的能力甚強,使我數度替之堯捏一把汗。而且演員表現亮眼,尤其飾演之堯的演員Nahuel Pérez Biscayart,眼神和姿態都演活了活於驚恐下的疲憊。
語言就是聯繫
電影以集中營為背景,但主軸是語言和記憶。大學時一時興起,在主修科以外選了些文化研究的課程來讀,其中第一份reading就是說語言學的。電影中的「假波斯語」是語言極端的體現,其實就和教會有自己的一套用語,特工有特定暗號,情侶有親密暱稱差不多。只是這些情況,都未脫離更大的共通語言。而雖然「假波斯語」本身只是無意義的音節,而懂的人亦只有之堯和高克,但二人的確能憑此溝通,傳遞訊息意念,令它有了語言之實。 (劇透提示) (劇透提示) (劇透提示)
撇開其他提示不說,高克對眼前猶太人不屑一顧的態度,使他錯過最近的真相。高克不只是軍中廚師,還負責中轉集中營的運作,把一批又一批受害者帶到工場勞役,又一批批將他們送走(對大部分人而言更是送死)。他做事一絲不苟,要求營裡的登記名冊每隻字都要抄寫得工工整整;如果他這份心思分半點在登記名冊上的人名而不是字體格式,就會知道自己被騙了。但他沒有。對他來說,營裡被囚的只是無名之輩。
因為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才成了無名之輩。
最諷刺的,是高克一直溫習的假波斯語,大部分正是從被囚人士的名字而變化出來。對之堯來說,用人名創新詞箇然是活命的方法,畢竟要憑空想出幾千個音節太難。然而,語言不是無意義的音節,它必須有含意,才能成為表達的工具。之堯派飯時問人名字,再配上不同概念的那一段,是全套電影的重點,雖重複仍不覺冗長。
看不見之惡
原著作者是德國人,其作品或容讓我們看到另一種論調。而導演的訪談也提到,電影的歷史顧問反複跟演員解釋當時軍人行為和思想。除了一如其他集中營電影,有猶太人受苦的場面;《波》的集中營更像血汗工場,猶太人和戰俘不受尊重、被欺壓,下層士兵狐假虎威直接施暴,中階領導層有實權,負責維持系統性暴行,最後還有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的老闆。而明明眼前是泯滅人性的惡行,軍人在飯堂聊的竟是情情愛愛和是非,有空時則來場團隊野餐,和一般上班族差不多,且看不到其所作所為的惡劣。而這並非無中生有,著名紀錄片、1956年的《夜與霧》也提到,集中營就選址在教堂、市集的步行距離內,經過正常招標程序,由承建商興建,尋常得讓人心寒。
抽離來看,這些軍人都參與了暴行,但心理學告訴我們,沒有人會打從心底裡認為自己是個壞人,一心就是要做惡行。除了著名的平庸之惡,人的大腦亦擅長為行動找理由,特別適用於像高克這種有實權的。高克自我期許是個溫文、信守承諾的人。他把手上的血抹走,否認自己是個殺人犯,更懂得名哲保身,一早預備好假護照,隨時擺脫納粹身份。
假波斯語沒有「希特拉萬歲」
我沒有看到很多影評說的師生情。首先,師生情要雙向,而之堯只是一直走在鋼線上。而高克更像是以拯救者的姿態,給予之堯一些特殊待遇而矣,出於需要,出於優越感,出於他可以。
但也很難說高克沒有付真感情,那些大概無人在乎或問過他的問題,或不敢為同胞道的說話,都在無法巧言令色,詞彙有限的情況下,向之堯傾訴。那一刻他不是高克上尉,只是Klaus。
正因他曾展示過Klaus的一面,我才好奇他的下場。單獨來看,他被之堯出賣了,夢碎了,算是可憐人。然而,誰能把人生單獨來看?難道他有資格怪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