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片

從電影看以色列總理Golda Meir

關於近日以哈/以巴衝突的世界局勢分析已經另外撰文細說過了,這裡說說電影吧。在衝突的幾個月前,電影《以色列鐵娘子:梅爾夫人》(Golda)上映,聚焦以色列前總理總理梅爾夫人(Golda Meir)於關鍵的「贖罪日戰爭」期間的故事。如果看了電影的朋友,或會對近日以哈衝突更為感概,尾段她和前埃及總統薩達特(Sadat)面對面的和談雖然劃時代,但以巴問題和延伸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對立問題遺留至今,仍然無解。

《以色列鐵娘子:梅爾夫人》(2013)劇照

不論在觀賞期間還是散場一刻,這套電影都讓我有種缺失感,中規中矩,沒有歷史之重,亦難以感受到梅爾夫人的政治魅力。製作單位雖將重點放在「贖罪日戰爭」,但不知是成本原因、還是其他考慮,幾乎沒有戰場的場面,只以歷史片段剪輯、少量後製充撐場面。視覺上散亂不協調,讓人難以投入戰況。戰敗無法代為捏一把汗,戰勝無法代其鬆一口氣,便只能抽離看着導演大近鏡之下各個角色表情。海倫美蘭(Helen Mirren)演技毋容置疑,但電影始終不是演員的獨腳戲。

倒是其中一幕,她與一眾幕僚在戰情室跟進現場情況時,透過與觀眾一同親耳聽到槍炮聲、悲壯的命令、年輕將士死前哀嚎、敵人的辱罵表達手法較有新意。另一個欣賞的片段,是拍出梅爾夫人自傳中提及的惡夢。她曾提及,要求在床邊安置電話,並讓人通報戰場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任何一位軍人的犧牲。而因此她從沒發過完整的夢,很少那樣沈睡的時候。她記得一個惡夢,就是家裡的電話不斷響起。

儘管幾幕拍攝手法有新意,仍覺呈現的梅爾夫人形象單一。透過聚焦政治人物在歷史功過天秤上最決定性時刻,以小看大,是傳記電影常用的手法。《最黑暗的時刻》(Darkest Hour)和《皇上無話兒》(The King's Speech)都是成功的例子。但它們都有一共通點:有一場動搖歷史流向、憾動人心的演說,作為電影的高潮。但梅爾夫人的演說未到這水平(用英文令人出戲這事也罷),令這齣電影有所缺失。

從電影能看出一個老弱而倔強,煙不離手;對軍事一竅不通,但有外交小聰明的老太太。而她對以色列人民有着深切關懷,將死傷人數記在她的小本子,為那小手袋添上千斤重。這些形象雖符合歷史和外界的認知,但因電影選材局限「贖罪日戰爭」前後,缺乏鋪墊又缺乏早前說的關鍵一刻,人物形象略為平鋪直敘。

毋須對比,不妨共賞;關於梅爾夫人的影視作品原來也不少。1982年的A Woman Called Golda雖年代久遠,但敘事流暢,取材貫穿了她的一生,對她的人物性格、生平仕途、外交才能和政治遺產等都有豐富的描述。

2019年同樣以Golda為名的紀錄片更是不可多得的作品。它的取材豐富,包含了梅爾夫人多場新聞和訪問片段,當中尤以一段她與主持人在幕後、過往未曾公開的對談貫穿全片。片段中她與主持人在煙霧中談論她在任時的一些決策以及當中的心情與想法,是難得的一手材料。中間又穿插了多位嘉賓的訪談,如她任內的情報局(摩薩德Mossad)局長、總理發言人、外交官、工黨黨員、國會議員、軍人、社運人士、記者、國家檔案局人員、 家人。她政治生涯的多項功過——例如以色列復國、與尼克遜總統的建交、六日戰爭、巴勒斯坦問題、上帝之怒行動、贖罪日戰爭等等,透過這套紀錄片,在她本人、支持者、反對者、紀錄者多方聲音下一共檢視。雖是紀錄片卻絲毫沒冷場,非常值得對以色列歷史政治感興趣的朋友觀看。

最後,若對梅爾夫人下令的上帝之怒行動感興趣,不妨重溫2005年由Steven Spielbergh執導的《慕尼黑》(Munich)。1972年,一群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潛入慕尼黑奧運會的選手村,當場殺死兩名以色列運動員,並挾持其他九人當人質。德國的救援行動失敗,人質全數死亡。後來恐怖分子又在慕尼黑劫挾了一架漢莎航空班機,要求釋放三名涉事恐怖分子,終使以色列決定「私了」。以荷里活的節奏而言,電影慢得出奇,以毫不緊張刺激的手法敘述着歷史上其中一項最神秘的國家級復仇刺殺行動。但電影的中心思想表達得很清楚,受害者某個時刻變成在復仇的加害者,加害者某個時刻變成被復仇者盯上的受害者,角色互換、死去之人由後來之人補上,只有仇恨與不安生生不息。

《偶然與想像》勝在夠平鋪直敘 情節蒼白美中不足

去看《偶然與想像》也是個偶然。我是去看《人聲》的,作為自由工作者想任性一點,便索性全日放假,無所事事,一日入兩次戲院,Why not? 於是便選擇了備受好評的《偶》。說來也有趣,我是在社交媒體感受到它的好評,入場前卻是讀到了些較負面的影評,算是懷着半斤八兩的心情入場。

自我下的在乎 乖張下的怯懦

《偶》由三部短片—〈魔法〉、〈門常開〉和〈再一次〉組成。〈魔法〉中,芽衣子聽着好友津久美分享一晚「有希望的調情」,表面上芽衣子好奇地關心着,和津久美道別後卻臉色一沉,因她已猜到好友喜歡的對象正是自己的前男友。據津久美所言,那一晚的唯一障礙,是男方的前女友……芽衣子毅然前男友明的辦公室,又是揶揄又是試探又是表白。揶揄是分手殘餘的不滿,試探是高傲的呷醋,表白是餘情未了衝動。無論如何,的確是動搖了朋友的意中人,難怪看到有「綠茶婊的小清新」之說。

但芽衣子也是在告解和求助吧。這個角色明明是〈魔〉最多秘密的角色——她對津久美隱暪了自己的身份,一開始對明也是隱藏了自己的感情;然而最後,她是最赤裸的。她(向觀眾)承認自己如何瘋狂,如何傷害自己愛的人,憂憂道出自己同樣受傷的事實。看似是三個角色中最敢作敢為的角色,卻只能在想像中向津久美坦白,要求明作出抉擇。她可能是珍惜或輸不起和津久美的友情,可能是害怕明不會選自己,又可能是害怕再次傷害身邊的人。觀眾看到了她的想像,也就看到了她自我下的在乎,乖張下的怯懦。殘酷得來很人性。任由矛盾滋長,就渣了。

修飾的慾望奪獎 真實的慾望惹非議

〈門常開〉的對白是最充滿色彩(?)但也是最蒼白的。奈緒結婚生子後重返校園,被其他同學杯葛,過得不容易。與此同時,她和同學佐佐木偷情。佐佐木認為自己被瀨川教授斷送了前程,懷恨在心,讓奈緒色誘對方並錄下罪證報復。不論是角色設定抑或對白,都流露了對社會規範的一些控訴,可惜故事始終牽強。奈緒自我犧牲,還把崇拜的教授一起推進火坑的理由欠奉,只剩瀨川教授直言是為了留住讀者注意力的情慾描寫,也是導演留着觀眾的對白。瀨川教授道出了目的,觀眾明明知道也難免繼續等待和猜測,正中下懷,算是有趣。

瀨川教授的下場也是頗諷刺的。雖然觀眾不知道他小說的全貌,但奈緒作為讀者帶觀眾看了她眼中的精華段落;外界的稱讚自然也適用於那幾段文字,現實卻容不下他想要一段女子朗讀那些文字的錄音檔的欲望。

各有牽掛 將錯就錯把遺憾交託

〈再一次〉裡面的夏子和綾各自有有一個牽掛的人,而且不約而同把心裡的人投射到對方身上,鬧出誤會。綾竟提議夏子將錯就錯,願意暫時扮演夏子的初戀情人,讓她把話說完。兩位演員之間有一種張力,讓我一直在猜度綾是否就是那位初戀情人,只是假裝不認識夏子,卻又想聽夏子的心底話。然而,當夏子也扮演綾記掛的鋼琴同學時,疑惑開始散去,直至綾終於記起鋼琴同學的名字時,她們這場偶然與想像就真正完滿了。她們有各自的生活和念掛的人事,這始終是一場偶然的誤會,將錯就錯的想像。然而,哪怕只是一刻,也是讓那些心事有了抒發的缺口。原本是今生未必有機會再交託到對方手裡的感情,因偶然與想像,被陌生人溫柔地接住了一下。

於我而言,《偶》是值得一看的作品。社交媒體一面倒的輿論曾讓我擔心,因為那使我對它有較高期望,而根據我的經驗那通常跌得更痛。幸好入場前看到些劣評平衡一下。其中一篇影評,狠批導演慳水慳力,全程幾乎連拍攝角度都沒變化,情節亦平鋪直敘。事後我某程度上同意電影平鋪直敘的處理,彷彿這樣才能讓觀眾專注在對白當中。你不會因錯過鏡頭而無法理解故事,卻會因錯過對白而領會不到角色的心思。電影可以用鏡頭說話,也可以用對白來說話。

三段短片為觀眾帶來一次又一次的不確定,導演製造機會,觀眾不期然附和去想像——芽衣子自揭身份會如何?明要帶津久美去甚麼地方?教授湊近是為了甚麼?佐佐木會打電話給奈緒嗎?夏子和綾各自以為對方是誰?她們真的是陌生人嗎? 然而,撇除把偶然和想像抽出來作為電影題旨,實情是有哪樣的人生、哪樣的故事……以至哪齣電影不是充滿偶然和想像?很多時候,只是我們為人事添上意義和解釋,甚至正因為無法解釋的偶然,便看成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長大的傢伙》影評—需要成長歷練去調味

長大的傢伙.png

朋友推薦一套舊電影《長大的傢伙》,陣容有素來好戲的金海淑,也有我喜歡看的孫湖竣,所以甚是期待。

(含劇透)
(含劇透)
(含劇透)

故事不複雜,生於小島的金奇江從小便常常惹事,高中時為了和兩位朋友去耍樂,便膽粗粗盜了村民的大蒜去賣換錢,結果三人喝了幾杯酒,裝了半天大男孩就被警察抓了。警察要找主謀,奇江也招認了,還自覺有義氣,結果朋友獲釋,自己則被拘留。他的母親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來。

後來,奇江的一位好友說要到城市闖闖,不想一世被困在小島上。奇江想着想着,也不甘龍游淺水,便偷了家裡僅餘的積蓄,和朋友離家出走,希望有成就,風風光光回家。二人在城裡的當鋪工作,收入不多,但認識了專做非法勾當的「社長」,從此透過盜竊來找外快。一次生兩次熟,奇江成了好勇鬥狠的扒手,過起縱情聲色的日子。

一天,奇江收到家裡的電話,得知母親入院,便想籌錢作醫藥費,可是二人縱情聲色哪有積蓄?於是,「社長」為他們安排了一場「大茶飯」,誰知朋友錯手殺人,一起被抓的奇江同被判死刑。母親知道後,再次千方百計救兒子。可是,目不識丁,又住在偏远農村的她,別說要上訴推翻法院的判決,就連申請探監也困難重重,身心吃盡苦頭。

愈走愈錯 旁觀又急又惱

觀眾看着奇江到處惹事,所做的決定往往並非解決問題的方法,想耍樂卻去盜竊,想出人頭地照顧母親,卻又偷錢又離家出走,錯得離譜,難免惱怒。同一時間,又看着奇江母親拖着衰弱的身體為兒子奔波,真是又憐又痛,恨不得想捶奇江幾拳。儘管如此,雖說不明白孫湖竣為何常常接到一些衝動愛闖禍,有小聰明卻缺乏智慧的角色,但不得不讚他的表情總能讓人同情。他被里長称讚時的沾沾自喜,離家出走前許下要衣錦還鄉的煞有介事,詢問同房死囚下落的惶恐不安,以至希望多見母親一面的小心希祈,都讓人同情,讓人記得他原是個小時候遭家暴,一心想成大器保護母親但走了歪路的蠢材……

《長》整體故事流暢,題材不新穎,情節不難猜,甚至可以說是平鋪直敘。年少輕狂,生性得太遲,珍惜得太遲,有些事情錯了就回不去。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奇江思前想後,竟認為自己錯在自大。不是錯在衝動,也不是錯在選擇,而是錯在明明幼稚,卻自以為是大人,總覺是要成大器的人。細想之下,也真實。

殘酷真相 我只是我

這讓我想起曾聽過的一句話——「成長就是意會到自己並不獨特。」

這其實是很殘酷的。常聽「做人要做自己」等口號式語句,但我反而覺得實情是我們「只能做自己」。叫我們渴望、追求、着緊的,往往是理想的自己。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模樣而活,卻發現自己無法開天闢地。殘酷至極。

奇江無法衣錦還鄉,更無法越過高牆,回去照顧年老的母親,讓人遺憾。他尚且偷呃拐騙,我邊看邊念掛的,卻是那些正直的人,被迫與家人從此分離,人生計劃被逼打亂、諾言被逼落空的人。

而再看看自己,也沒有扭轉乾坤的本事,何其殘酷?

這電影,單看或許有點乏味,若有成長的體會作調味,倒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