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片

《半澤直樹2》的政治經濟

才剛寫完這個標題,已經覺得糟糕……活生生一套電視劇好像被我的標題弄得很沈悶。

《半澤直樹》的大名當然聽過,但愈是紅透半邊天的東西,我愈是提不起心情去看。所以,今年知道《半澤直樹2》放映,才去看第一季。老實說對這套劇的浮誇表演手法不敢恭維;而且我曾形容為「用身體做戲」「眉毛也有戲」的及川光博,表現機會也不多,甚是失望。說實話《半》顯然是打工仔的「爽片」,反擊上司無理的命令和不妥的要求,要卸膊的小人十倍奉還;在會議室可以放聲鬧爆上司,表情有多猙獰得多猙獰。

簡而言之,我是沒有甚麼期望去看第二季的。最近看完了,除了繼續驚嘆這種表演方式受歡迎外,我看第二季無疑是比較投入的。我猜是因為半澤今次要處理的個案比較有趣。

含劇透

含劇透

含劇透

《半澤直樹2》個案更有特色

第一季的個案,其實就是金額比較嚇人的呆帳和誤用融資的問題,基本上企業的背景並沒有太大影響。當然,選鋼鐵企業是要呈現日本的工業;選伊勢島飯店則是要呈現歷史悠久的家族酒店,但這是另一話題了。

反觀第二季,初創被惡意收購,只能設法以弱勝強,都是稍有前景的科技初創較有機會面對的情況。而且當中亦花了不少篇幅講述初創創辦人的對公司控制權的執念,以及科企技術結合的協同效應,故事緊湊之餘,亦更有特色。至於帝國航空篇,更涉及了官商勾結和戰略企業債務纏身的問題。

大得不能倒的戰略企業

自2008年金融海嘯後,加上今年疫情重創環球經濟,「大得不能倒」(Too big to fall)這話不時在耳邊響起,如美國的波音和香港的國泰(大也不是很大,只是重要得不能倒)。由於航權是國家戰略資產之一,加上影響著客貨運、數以萬計的員工,令政府不得不出手,如《半2》中的新任國土交通大臣白井亞希子就要求銀行放棄七成債權。

「咁樣大石砸死蟹(用強權讓對方屈服)都得?」其實,政府無權要求銀行放棄債務(Write-off loans),銀行亦固然不願意,所以白井亞希子便希望用輿論迫銀行就範。不過,有時礙於債務實在太重,根本無可能償還;如銀行不放棄部分債務,只會魚死網破。亦因如此,半澤的目標不只是保有債權,還需要提出重建方案,讓帝國航空業務好轉。

帝國航空與日本航空

帝國航空的故事或以日航為藍本。日航成立於1951年,一度被喻為「支撐國民榮譽感」的企業,與政府關係密切,更曾經國有化。2010年,日航申請破產,有分析認為是因為:(1)其歷史悠久的工會最頑固,工資及退休金開支不斷膨脹,令公司的勞動成本高企;(2)不願意放棄無利可圖的航線;(3)面對新幹線的競爭,以及(4)管理模式死板。

日本政府工作小組為它擬定重組計劃,包括由有官方背景的再生支援機構(ETIC)注資3,000億日圓,而日本政策投資銀行則發放約3,000億過渡性貸款,而其他主要貸款銀行亦放棄3,000至3,500億債權,改為持股。日本政府委派了稻盛和夫出任日航的CEO,希望能令它起死回生,具體措施包括裁員、停飛蝕本航線,削減子公司等。日航的破產、重整、再起飛的經過,與劇情有不少相似之處,儘管結果不同。

銀行家的社會責任

最後想說「銀行家」這回事。半澤直樹系列一直強調一個銀行家應有的態度。我看第一季的時候,純粹地把它看成日本職人文化的延伸,畢竟這是很常見的日劇套路。例如其他銀行職員大多忽略實業,只重視借貸和還貸能力,但半澤做事認真,會親自到廠房了解業務,看清發展潛力或潛在危機;而且永不放棄,即使窮途末路都堅持下去。但若說第一季的重點在於銀行家的職人態度,銀行家的社會責任因著銀行涉及戰略企業重整、不良帳目、政商勾結等問題,而得以突顯。

大結局說行長和大和田都因東京中央銀行的醜聞而辭職,大和田最後在會議室向半澤認錯,說他當年的確為了跑數扼殺了有前景有技術的企業。但他認為技術和賺錢是兩回事,所以每次貸款其實都是賭博。這固然是現實,可是這非但談不上他口中「銀行家的正義」,若銀行家統統以這種心態工作,不去看實業而是只看數字與回報,就只會愈來愈容易賭輸,造成更多壞帳和泡沫危機。大和田用激將法,說東京中央銀行已經玩完,半澤卻說銀行可以東山再起,這與前一集他和行長和箕部啓治議員對質的時候,說到的銀行要承擔過去的錯,承諾不會重犯,重建公信力互相呼應。

半澤的願景浪漫,他向行長喊話「我相信金融的力量,是幫助社會上勤奮努力工作的人們。」再細想現實世界中,金融脫離半澤的目標有多遠,便覺得很唏噓。金融有四項主要作用:

1.     支付系統

2.    財富管理

3.    資本配置

4.    減輕風險

我不是從事金融事業,我相信始終有人心存信念加入這行業。然而,從金融危機可見,金融更多是變成在價值之上炒賣價值的工具。YouTube有一段英國著名經濟學者John Kay講解經濟金融化的課堂錄影,在課堂開始時他以炒賣一張紙來比喻金融衍生產品。當中的利益其實都是建立在假象( illusion)之上,直至終於有買家去看看那張紙寫了甚麼,才發現一文不值。事實上,疫情下,今年上半年股票市場與實體經濟脫勾的情況也頗明顯。

Title: Prof. John Kay to deliver the 2016 Joan Muysken lecture: "Other People's Money: The Financialisation of the Economy" Description: We all depend on the...

John Kay的書Other People's Money: Masters of the Universe or Servants of the People也提到,銀行最初的炒賣色彩並非如此重,從他的書我反而看到半澤口中那種人和銀行家較樸實的關係。我不認為世界的經濟能回到過去運作模式,然而半澤說的,其實是反思金融在資產配置上的角色,應如何支持經濟,支持有潛力的企業,而非只是著眼流動的虛擬資產買賣;或死攬着大而無當的企業,不斷借貸縱容;甚至成為官商勾結的工具。

 

 書名:Other People's Money: Masters of the Universe or Servants of the People?  

作者:John 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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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錯過你》的抽離感

看了有「英國電影良心」之稱的堅盧治所執導的《對不起,錯過你》,本來對此片興趣不大,但因之前本想看《我,不低頭》卻沒看到,或許是有種不想再錯過的感覺。

《對》圍繞紐卡素一對夫婦及他們的一對子女。兩夫婦自食其力,努力工作,賺錢養家。男主角剛轉任速遞司機,一開場的見工場面已猶如見他步入陷阱,主管不斷說自僱百般好,莫過於「自己做老闆」、「多勞多得」等激勵人心的陳腔濫調。女主角是看護,每日走訪各個家庭,為長者及病患煮飯餵藥、洗澡更衣,屬厭惡性工作。兩夫婦的工作雖然都辛苦,但都辛奮耐勞,女主角更是以照顧母親的真心對待客人,無奈就是好人難做,讓自己吃虧。他們的一對子女則著墨不多,哥哥終日逃學去塗鴉,妹妹則年紀輕輕已有失眠問題。

導演 Ken Loach
演員 Kris Hitchen, Debbie Honeywood, Rhys Stone, Katie Proctor, Ross Brewster

這電影顯然是要批判愈來愈流行的自僱模式。男主角不是受僱於速遞公司,名義上升格了,是合作夥伴,換來的卻是甚麼配套都沒有,車費、油費、保險之類一律欠奉。要管你時搬出公司各種條款細則,不想管你時就說你是自己老闆自己負責,結果男主角遇到突發事情不是頂硬上,就是自己承擔,就連基本勞工權益如放飯時間、假期都沒有。倒不是沒有成功例子,有些司機有能力判上判組車隊,收入可觀,也有司機根本不缺錢,可以「推 job」,不至像男主角般疲於奔命。

整套電影幾乎沒有甚麼「好境」,這個家庭頭頭碰著黑,然而作為觀眾卻覺得未免一路走下坡,讓人有點抽離感。正如失戀自強的戲種要拍好熱戀時的美好,災難片要先讓觀眾和那些難逃一劫的角色做朋友,《對》沒有花時間講述這個家庭在男主角轉行做自僱速遞司機前的事,哥哥一出現就愛逃學,也甚少體諒辛勞工作的雙親,只憑一句對白提過他以前成績很好;妹妹一出場就失眠,而且這對子女的角色年紀設定得稍大,雖不至要成熟穩重,但也不至於天真得連番闖下缺乏說服力的禍。而男主角脾氣暴躁,也欠缺溝通技巧,公司固然存心剝削,不幸意外固然有機會降臨,貧窮也真的會影響家庭關係,但觀眾若未曾與這家庭同喜,也就較難與它同悲,尤其部分角色的性格和待人處事叫人不解。最後,必須一讚女主角,演得自然又入形入格,為電影生色不少。

題外話。同看友人也有相同感覺,但尤其不明白男主角何以為支持的球隊與顧客衝突,我倒覺得那段還好,算是對紐迷曼記幽了一默吧。

成長的敲問

Di Johnny Freak - scatto di scena, Pubblico dominio, https://it.wikipedia.org/w/index.php?curid=5428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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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伴我心》復修版在港放映,被人拉著去看,說是經典之經典,不可錯過。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有這套戲,完全不知情節內容,隱約覺得戲名耳熟,應該是它被提起時,我理解得到是上一輩的文化產物,從未深究。

它的劇情簡單但不乏味,對成長的敲問更令人深刻沉重,即使跨越年代和地域的觀眾,只要曾經歷長大的糾結與遺憾,都不難對這電影有共鳴,在不同年紀重溫更可能有不同體會。

電影圍繞一個意大利小鎮,人們娛樂不多,最喜歡聚在戲院看電影。小孩多多(Totò)亦然,但他更常是流連戲院裡的放映室。電影底片易燃,放映師艾費多(Alfredo)原本怕危險不准他出入,但聰黠的他總有辦法溜進去,艾費多亦無計可施。二人無話不談,情如父子,多多從艾費多身上學電影、學剪接、學放映,更學做人。

一次意外,艾費多無法再擔任放映師。小鎮懂得放映的人絕無僅有,多多便成為童工。他在放映室裡度過不知多個寒暑,在那經歷時代的進步,還有刻骨銘心的初戀和隨之而來的肝腸寸斷。女友艾蓮娜不辭而別,令多多的人生頓失方向,艾費多便鼓勵他外闖:「每日住在這裡,你會以為這是世界的中心。」艾費多一直相信多多能成材,同時擔心他走自己的舊路,終生被困在一個小鎮的小戲院的小小放映室。

送別時,艾費多對多多說:「不要回來,不要想起我們,不要回頭看,不要寫信,不要屈服於鄉愁,忘記我們所有人。如果你回來了,不要來見我,我不會讓你進來。明白嗎?」明明用字嚴苛不近人情,字裡行間卻是厚望與憐愛。於是,多多30年來從未回家,亦由小鎮放映師變成羅馬名導演。直至艾費多去世……他決定回去陪對方走最後一程。

如果成功的代價是離鄉別井、丟下家人朋友,你會怎樣選擇?多多衣錦還鄉,但那才更明暸艾費多的愛,才驚覺母親的念掛,才得悉艾蓮娜不辭而別的真相……而光陰一去不返,轉眼間悔與不悔都微不足道,只剩一句「過去了」。如艾費多說的,人生比電影難,又能怎樣?

順帶一提,《星》也是電影發展的一個見證。昔日電影雖畫質不佳、剪接生硬、放映麻煩,但當時娛樂不多,往往全院滿座、觀眾看到喜劇情節時哄堂大笑,看到感人結局時一同嗚嗚咽咽,為電影癡迷。而這也是電影的感染力,用兩、三個小時,集視覺、故事、效之大成,帶我們逃離自己,一同過一會別人的人生。

我怕人多,家裡又有買碟習慣,畫面音響質素也可接受,從小就不多去戲院。但若非一個人看,我幾乎都記得每套電影是和誰看的,因為我覺得那很重要。

如我與父親睇過無數次《末日救未來》和《明日之後》,就是久不久就看看,若換電視或音響,又用來試機,不是最好的選擇,也不是最喜歡的電影,就是與父親的小默契。小時候和表兄弟去戲院看Toy Story,後來買了碟,已經忘了和他們看了多少次,幾乎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每次大人問為何還要再看,我們就說要比試倒背劇情。待我長大了點,表弟家甚麼電影都沒有,就有一隻《怪獸公司》,他總嚷著要播,既然自己小時候有Toy Story的狂熱,就特別體諒,陪他看了一次又一次。我又記得陪表弟妹看《侏羅記公園》的時候,我已經看過不只一次,對他們卻新鮮,我那晚其實是看他們肉緊。而我是多麼高興能陪他們在那數小時逃離了自己,一起躲避恐龍去。

所以,我慶幸拉著我去看《星光伴我心》的人,拉的是我。一來讓我看了一套好電影,二來是看了一套對方重視和喜歡的電影。